悠揚的樂聲穿梭在隨之婆娑起舞的人群間,放輕腳步小心地在樓層間巡視,一邊和工作人員打招呼示意,笑容底下仍是掩不住略顯疲累的臉色。
文化祭的重頭戲在學生會長跡部的彈指下揭開序幕,現在回想起那畫面還是忍俊不住。他的致詞依舊是非常有他的風格,不可一世的很。
「──好好享受這個夜晚吧。」
極具磁性的嗓音蠱惑著大廳中的紅男綠女,浪漫的情愫一下子發酵般地渲染了開來。
身為幕後執行人員是沒有辦法好好享受的;和一行學生會成員站在場邊的她聞言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環顧四週,磨的發亮的大理石地板映襯著金碧輝煌的會館很是奢華,佳餚美樂、衣香鬢影,區區一個文化祭的舞會,有此等不下於正式宴會的規模也只有財力雄厚的冰帝學園才擺得出如此陣仗。
當一對對衣著華麗的男女隨著甜美的樂聲滑入舞池,正要邁開腳步往音控室去的突然被阻擋了去路,她先是默默地盯著面前戴著精緻面具的男士瞧了一會,表情古怪地挑了眉。
「──你太顯眼了,忍足。」
「哎呀?我以為這面具遮蔽的很好。」
似乎也不是那麼在意,他嘻笑著摸了下臉上的物品,聳了聳肩,一身筆挺燕尾服的他馬上吸引了週遭女孩們的目光。
「這和你戴的平光眼鏡有異曲同工之妙。」
「臉上沒重量我會沒有安全感哪。」
他作勢摸了摸鼻樑,難得見到正裝出席的同學很是新鮮,聞言也笑了起來,擺擺手示意後便打算越過他離開。
再度被阻礙進路不算太過意外,似乎是知道對方的意圖,她半帶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有工作。」
「但我也想要妳的第一隻舞。」
也不知是否玩笑,他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小孩子耍賴般,額前略長的瀏海落在唇邊弧度讓他看起來增添了一絲邪魅。
她輕扯身上簡單的連身裙裙擺,搖搖頭。
「我沒有準備禮服,何況確保舞會順利進行到最後是我的責任。」
「學生會不只妳一個人。」
「我是負責人喲?」
「或者是我該請示會長放人?哪,你怎麼說,跡部。」
「忍足,別讓我為難──」
他是對著另一頭問話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她也不由得襟了聲。
不知時機是否真那麼恰好,一旁正在和學生會成員交談的跡部抬眼面對他們的方向,顯而易見地是一臉不悅。
「……還在這裡作什麼?妳有該作的事吧。」
「會長……」
「跡部,借個人又何妨?」
「你別在這裡礙事。」
「真是不體恤人的會長啊,學生會的人才真貧乏到此等地步,連一首舞曲的時間都分不出來?」
「啊啊?沒你的事吧。」
「我打算與這位小姐共舞,怎麼會沒我的事。」
「忍足──」
夾在兩人間的好不尷尬,一邊是上司、一邊是同班同學,眼見忍足臉上的笑容依舊,但嘴上愈是反脣相譏,連忙輕扯他的袖口示意。
「嗯?妳也想表示一下意見嗎?」也不知是真不知還是假不懂,忍足笑著催促她發言,身邊看熱鬧的學生開始聚集,她實在沒勇氣面對跡部那如同譴責的目光。
左右為難著,她腦中努力思考著脫身的方法;一會兒像是恍然大悟般地故意敲了下掌心。
「這樣吧,我有個提議,忍足你可以約跡──」
「不管妳現在在想什麼,在這種情形下最好還是不要說出口的好。」
「……那你們慢慢聊我不打擾了。」
未說完的話語截斷在兩人投射過來的警告眼神,硬生生地吞下了後續的句子,打著哈哈陪著笑,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趁機溜出了戰區。
「哎呀,給逃掉了。」
忍足的戲謔口吻拉回了對方追隨背影的視線,那唇邊的笑容是意有所指地,作勢搭上肩耳語的動作讓他更是不悅。
「跡部,」
「作人不可以太貪心,知道嗎。」
丟下挑戰性的話語,忍足擺擺手迎向聚集在他身邊的女孩們,跡部略為不快地鎖了眉,不發一語地轉身快步離去。
※ ※ ※ ※ ※ ※
「找不到?」
舞會進行到了尾聲,低頭看了腕錶,匆匆趕往二樓看台準備進行接續的活動,管弦樂團曲調聲漸歇,場邊業者準時拉起了厚重的落地窗簾,通知照明指示時其它成員急忙地向她報告找不到會長大人的消息,她蹙了眉,確認一切就緒後,告之其它成員節目照常進行。
「──紳士小姐們,希望各位對於今夜舞會的安排感到滿意。」
接過麥克風,在全場注視下她從容地站在發言的位置,帶點好笑的看到台下忍足不予苟同的怪表情。
「敝人僅代表學生會成員感謝各位的光臨,作為完美的句點,我們將送上最後一曲慢舞給各位,請找好您的舞伴。」
「接下來將關閉場內的燈光,請各位小姐們小心腳步。」驚訝聲和衣裳磨娑聲在會場裡散了開來,她向著燈光師示意,舞池內的燈光漸熄,只留下場邊走道的微散光線,襯著窗外隱約星火點點很是相映。
低沉緩慢的樂聲輕輕地流瀉出來,眼角餘光瞧見退到場邊的女孩群裡有著熟悉的人影,帶著意外的困惑,向身邊組員交接完畢便退向幕後休息室去。
穿過層層幕簾,就著逃生口告示牌的微弱光線分辨著方位,突然她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緩緩地轉過頭看向窗邊的方向。
張開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抿了嘴。
「主持的還不錯嘛,當然,還差了本大爺一點。」
「……當所有人都在找你的時候,你在這裡作什麼?」
倚靠在落地窗邊,就著陽台邊月明風清,依稀分辨的出那身晚宴禮服,微勾唇角的表情暈在月光下看起來不似真切。
「想些事情。」
「在這種時候?」她遲疑了一下,緩緩走近窗邊,隔著一段距離便停了下來。「我以為你是到台下邀舞去了。」
對方的表情略帶不解的挑了眉。「為何?」
「……因為是最後一首曲子,我想也許你會想跳支舞。」
狀似不在意地解釋著,沒說出口的是在台下看到"她"的身影。
「是嗎。」
他略傾身看向大廳燈光的方向,華爾滋的主旋律緩緩流瀉著;似曾相識的場面,她依舊看著他的側臉,完美卻又感覺疏遠。
一向都是如此的,她無法確認是否侵犯了他人的領域,總是留了若有似無的空間,微笑著作好她份內的事,安靜地站在他身後,守著遙不可及的眼神。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不記得了,只意識到當這個人闖入她視線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似乎就沒有停止跟隨過。
他很聰明,理當是明白的,所以她也不想說破,只希望在他面前還能保持自我,撐著一點點僅剩的尊嚴。
忽地跡部調回他的視線,她依舊是向著那詢問的眼神微笑不答;而後,不預期的,在面前見到他伸出的左手。
「想跳舞嗎?」
嗓音是蠱惑而扎人的,暈眩著刺痛她的腦神經,她甚至有一瞬間無法去測量兩人間的距離,想保持微笑,但又莫名地覺得悲傷。
「你明知道基於禮貌是無法拒絕的不是?」
「妳能拒絕嗎?」
「我沒有禮服喲?」
「妳需要更好的理由才能說服我。」
接過她的右手,那麼理所當然又強勢地,肩胛下傳來了對方手掌的感觸,她屈服地嘆了口氣,將左手輕放在他的上臂。
「……我拒絕忍足的邀請哪。」
「別把本大爺和他相提併論。」
四分之三拍的節奏,腰際的體溫令她好一陣子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目光;內心一邊後悔著不該讓華爾滋作為結尾,卻又對成就記憶中的完美句點感到欣慰,矛頓心態讓她暗自天人交戰不已。
「對於在下今日的表現,不知會長大人您還滿意嗎?」耐不住尷尬,雖然有些破壞氣氛,硬是提了工作的話題。
「作得不錯。」
「哇,能聽到這句話我也滿足了。」先是意外地睜了眼,而後笑的很是開心。「不枉我追隨的那麼辛苦。」
啊啊,他給了個同意的附和。
「妳是跟的上的…或許該說,妳一直在身後吧。」
「……我不是樺地喲?」
「這種事我會搞混嗎?」不予置評地挑挑眉,居高臨下的湊近了她面孔。「我指的是什麼妳心裡有數。」
「等等、等一下。」
屈就於身高的劣勢,她的氣勢硬生生地就是矮了人家一截,像是要撇清什麼般地急忙開口道。
「你是那種,得不到會更想要、想盡辦法得到的人吧。」
「我呢,個性是既然得不到,就會要自己乾脆的死心。」
痛苦三天總比牽纏三年好太多了,她深有所感。
「所以拜託,不要跟著忍足瞎攪和。」
「妳了解他的想法吧?」
「我是。」她承認,那表情是帶著歉意的。「我們有一樣的立場。」
明知對方的視線不在自己身上,卻又等待著那偶爾的回眸;明明告訴自己不可能,卻又為那彷彿同情的施恩動容。
因為知道那傷痛,所以狠不下心,就這麼拖磨著。
想到這忍不住笑了出聲,他投以一個詢問的眼神。
「雖然現在說的雲淡風輕,但古今鉅作不是這樣流傳的嗎?『Cosi fan tutte』,莫札特告訴我們,女孩們在等待不到離開的愛人,便會慢慢死心接受另一個愛她的人。」
「『女人皆如此』,時間真是可怕。」
樂聲漸歇,她不自覺地望向大廳燈光的方向,讓他捕捉到了她眼裡的一絲不捨。
「……很像卡普雷特家的舞會對吧?」抬頭,頑皮的眼神對上了不予置評的目光,她得意極了。
「有找到你的茱莉葉嗎,『Romeo』?」
帶舞的腳步硬生生的停頓了下來,她絆了步伐跟著踉蹌撞進他懷裡,都還來不及反應,頭上便先傳來了一聲嘆息。
「淨耍些小聰明。」
「……那口氣是什麼啊?」
不滿地硬是抬起身對上他的視線。「好像什麼都料得到似的。」
「這是事實。」
「欸?」
「妳在想些什麼……妳認為可以瞞得了嗎?」
就算自認表現的毫無破綻,人的眼神總會洩漏出內心的思慮,
總是在他身後的視線亦是如此,那是名為傾慕、但卻又混合著各種深沉思緒五味雜陳的情感;
但在他面前卻只會逞強著武裝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
就像是要否定拒絕這份感情似的。
「妳到底想要什麼?」聞言只想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無奈對方不為所動,這卻是她最不想面對的問題。
「妳想要從這裡得到什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事到如今還會不懂嗎。」
不知道看過幾次她眼底的決意,但總會在相處中一次次瓦解、閃爍不定。
與其說是放棄,倒不如說是懦弱的逃避,而他的耐性早在這反反覆覆中用盡,
事到如今她還自以為是的想要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雲淡風輕。
莫名讓他感到煩燥。
「別再裝傻了。」那份焦躁的情緒搔動著他的理性,在他理解到那是怒意時話語早已脫口而出。
「妳喜歡本大爺,不是嗎。」
彷彿有什麼尖銳的回音在耳邊響起,她一瞬間甚至無法作出反應,
月光在面前熟悉的臉上烙下陰影,那雙彷彿是看穿思慮的眼神令她感到暈眩;
明明笑著否認也可以的吧……,但在那不容辯駁的視線下卻無法回答,
那可稱為狷傲的笑意敲擊著她的自尊心,感覺到胸口湧起的那份酸楚,
她不自覺地緊咬下唇。
「……不 」
「。」
「我不想聽。」她的神情帶著慌亂,排斥似地當真掩起了雙耳。「你一直在同情我?還是認為這樣耍著人玩很有趣?你非得把人僅剩的尊嚴都踐踏掉嗎?」
蹙起眉,對於一向溫婉得體的她,現下的反應令人十分意外。
「為什麼要說破呢?在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時候。」
「…」
「我只想……我連站在身後的資格都沒有嗎?」
「!!」
突來的吼聲令她瑟縮了下,睜著雙眼楞楞地看著對方,而後,緩緩地低下頭。
「……抱歉。」
她喃喃地復頌著賠罪的話語,想揚起微笑卻力不從心,一不小心眨落了眼眶中打轉的淚滴。
「打壞你的興緻真的很抱歉,我去冷靜一下。」
幾乎是逃離的,她轉身便是往來時的方向跑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沒來得及見到他伸出的右手,轉而懊惱般地爬梳著頭髮。